轟焦凍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。從周二開始, 他就沒在淩晨前回過家。

周二那天林原薰特意將鬧鐘調到早上七點，沒想到她起床的時候，轟焦凍已經離開了公寓。經歷過周二一整天見不到人的情況, 晚上時她便提前準備好第二天早餐的食材, 周三早上六點就起了床，才勉勉強強趕上在轟焦凍出門前做好早餐給他。

林原薰開始思考自己明明已經開始了和男友的同居生活，為什麽男友卻變成了手機裏的電子寵物——這兩天只有在有事囑咐的時候，她才會收到他的消息。

周四正好是林原薰投遞簡歷的其中一家面試的日子。她將大提琴帶到了大學，下午剛下課就背著琴趕到了面試地點。

面試的地方位於商圈, 周邊都是普通的寫字樓。林原薰背著琴找到地方，敲了敲面試地點半透明的玻璃門。過了好幾秒，門才被拉開。一個神情疲憊、眼圈青黑的男人從門裏探出頭來。

目光落在林原薰臉上後，他眼前一亮，將門拉開讓她進去。

“林原小姐是吧？”男人將林原薰引進酒吧裏比地板高出大約二十厘米的小舞臺上，快速在舞臺前坐下, 從桌上拿起一張紙來。

“我叫中島雄介。”他自我介紹，“我是酒吧的老板，同時也負責這次招聘。不出意外的話, 面試結束後林原小姐就能知道結果了。”

林原薰環視四周, 回頭看著中島雄介。

“你沒有在招聘廣告上說這是個酒吧。”她輕聲說, 不像是在憤怒或不解, 只是陳述著這句事實。

中島雄介假裝沒有聽到她的話, 而是繼續看著手裏的簡歷。

屋臺中央擺放著一張白色的折疊椅。林原薰還是走過去坐下，小心地將琴箱靠在椅子上。起初, 中島問了幾個普通問題，林原薰一一回答後，對方忽然拋出了一個奇怪的提問。

“林原小姐通常能在什麽時間段工作呢？”中島說著，又補充了一句，“我知道招聘廣告上標出的工作時間是下午5點到9點，但是事實上……有的時候會需要你工作到淩晨。”

林原薰楞了楞，垂下眼。

“我只能接受工作到晚上九點。”她回答。

中島一只手托著下巴，另一只手把玩著手裏的鋼筆。

“這種工作時間方面的限制對你應聘我們的工作可是很不利的。”他解釋道，“我們做的是酒吧的營生，客流大的時間都在午夜前後。”

林原薰沒有立刻接話。她沈默了一陣，抓住了靠在椅子邊緣的大提琴箱。

“或許您聽一聽我的演奏後會改變想法。”林原薰蔥白的手指緊緊捏著琴箱的背帶，擡起頭來對中島說。

臉型尖削的中年男人臉色微沈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，一雙細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林原薰一陣。

“九點也行。”他忽然改了口，“但是如果林原小姐既想要得到這份工作、又想要比其它員工都早下班、在九點就離開的話……”

中島站了起來，在空中沖著林原薰舉起一只手掌、示意她在原地等待後便一頭鉆進了走廊盡頭。過了一會兒，他重新從走廊裏走了出來，手裏還拿著一條裙子。

“你可以接受穿上這條裙子演奏嗎？”他問，將裙子展開。

林原薰冷眼看著中島手中的裙子——那條裙子是一條吊帶裙，布料閃爍著廉價的飽和熒光色，肩帶細得仿佛輕輕一拉就能折斷。但最糟糕的不是肩帶，而是裙子胸口處大片的敞開與幾乎徹底裸|露出後背的設計。

“你這是什麽意思？”她也不用敬語了，從折疊椅上站起身來問道。

中島見林原薰明白了自己的意思，便也不再掩飾，而是大大方方地笑了起來。

“我們這裏做的是酒吧。酒吧你明白嗎？不是什麽高雅藝術的集合地。”他順手將那條暴露的裙子扔在一旁，“我原本想雇傭的是DJ，實在不行找個彈吉他的或者吹薩克斯風的樂隊，而你是拉大提琴的——說實話，要不是看見你簡歷上的照片漂亮，我根本不會聯系你面試。”

“這裏沒人在乎你大提琴幾級、國際音樂比賽拿過什麽第一第二的名次。想賺錢就得放下身段。”中島靠在舞臺前的小桌邊，冷嘲熱諷，“或許你在那些音樂家的面前是個天才，但在我這裏，既不能長時間靠臉吸引客人、又不願意穿這種衣服的你只是個沒法替我賺錢的累贅。你以為為什麽我會開那麽高的薪水？”

林原薰沒有說話。中島雄介開出的薪水後面再加個零，在過去也不夠讓她拉一首曲子的。

他揚起眉毛，推開酒吧的門：“你沒有被錄取，現在就可以離開了。”

林原薰強忍著將琴箱砸到中島臉上的沖動，背起就連離開琴箱的機會都沒有的大提琴轉身出了酒吧。

商圈地段繁華，即便白天也行人如織。林原薰從酒吧裏走了出去，穿過街道後在噴泉池前站定，回頭朝著酒吧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
中島依舊站在門內的陰影裏，一雙細長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。

林原薰長呼出一口氣，將肩上的琴箱取下，橫放在地上打開，從箱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大提琴。迎著中島的目光，她從口袋裏取出平時備用的口罩，緩緩展開戴上，遮住了大半張臉。

在身後噴泉池的臺階上坐下後，林原薰將大提琴靠在腿間，垂眼將琴弓架在了弦上。

她手腕一動，琴弓便飛快地在線上來回劃過。不需要看譜，《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第一首》便從她手下流瀉而出，純熟的弓法令人驚訝，流暢的音樂如同奔騰的泉水。

很快，林原薰便沈浸在演奏之中，再也沒向中島拋去一眼。在她打開琴箱的時候，來來往往的行人中便有人好奇地駐足觀看，如今圍觀的人更是多了起來，不是因為林原薰的臉而來，而是為了她手中流暢湧動的琴音。大部分人都沈默著傾聽，間或有幾個人竊竊私語，還有金發碧眼的外國游客一邊用法語說著什麽，一邊舉起手機開始錄制視頻。

一曲奏完，林原薰收起琴弓，總算從音樂中回過神來。她剛想將大提琴放入琴箱，圍觀的路人中卻有人稀稀拉拉地開始鼓掌。漸漸地，鼓掌和歡呼的聲音如同傳染病一樣在圍觀人群中爆發開，甚至有人掏出錢和小禮物往她的大提琴箱裏扔。

“謝謝，但是我不是在這裏賣藝的。”林原薰苦笑了一聲，還是從琴箱裏將紙幣、硬幣一一拾起來，尋找原主歸還，隨後放好琴、背上琴箱徑自離開。而站在酒吧裏的中島早已氣得臉色發青，卻又無可奈何。

圍觀的路人裏還有幾人跟著她想要聯系方式，但都被她一一回絕了。林原薰背著大提琴，漫無目的地順著街道往前走，卻在餘光瞥見一旁的超市後停下了腳步。

“業務超市……”她仰頭看著超市的名字，輕輕念了出來，想到家裏的食材需要補充，便下意識的走了進去。

剛進門，林原薰便察覺到這家超市與她過去去過的超市的不同之處——在和轟焦凍同居之前，她去的是小區附近的高級超市，裏面售賣的商品多是具體到細分的生產地點的、生產者照片與聯系方式全都印在包裝上的本土高級貨，或者是直接從國外空運的昂貴商品，它們賣相完美、包裝精細，價格比起普通超市要翻個好幾番；而同居之後，她去過公寓附近的超市，那家超市則是中間價位的商品居多，但份量倒也正常。

如今林原薰所進入的業務超市內的商品都是大份量的——牛奶一瓶就是兩升裝，意大利面一包900克，奶油燉湯組合一盒一公斤……但這些大份量商品品相合格，價格竟然比普通超市正常份量的商品還要便宜。

林原薰猛然明白了“業務超市”的意思。

她下意識地在門口推了一輛購物車，順著貨架一路走了過去。蔬菜和肉類自然要補充，牛奶、麥片、意大利面等吃起來方便營養的食物她也往購物車裏裝了不少。想起浴鹽快用完了，她在超市裏找到了轟焦凍原本用的牌子，也往車裏塞了一包。

結賬的時候，林原薰推著的購物車已經被塞滿了，份量足夠兩個人吃上一周。她看著收銀員一件件掃碼，最後把所有東西都裝進一個購物籃裏，擡起頭來看著她。

“一共是4923日元，請問您刷卡還是現金？需要幾個袋子？”收銀員問。

聽清楚花費後，林原薰先是一楞，隨後立刻掏錢結賬。背上背著大提琴、手裏拎著幾個鼓鼓囊囊的袋子離開超市的時候，她依舊難以相信手裏的東西居然這麽便宜。

和過去自己買的東西價格簡直天差地別。

過去……

自從結賬後一直掛在林原薰臉上的微笑逐漸沈寂。她翹起的唇角弧度一再變淺，最終成為了一條平直的線。

手裏的東西勒得手指生疼，鼻尖驀然有些發酸。

離開熟悉的別墅、像普通女孩一樣和轟焦凍生活在狹小的公寓裏，對林原薰而言是一段嶄新的體驗。雖然離開的時候決心堅定，但驟然切換到這種天壤之別的生活，她不是不難受的。

睡眠時間不足，無論去哪裏都必須擠公共交通工具，必須自己做飯、自己洗衣打掃，用水用電用瓦斯都要算著數，每天考慮最多的就是錢的問題……強迫自己適應這樣的生活，幾乎透支了她的精力，耗費了她此生最大的自控力。

但是她一直在堅持，到現在竟然已經逐漸不再去回憶過去的那些富裕的日子了。她會慢慢適應，因為她想一直和他在一起。

林原薰垂下頭，眨了眨眼，朝著地鐵站的方向走去。剛走了幾步，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。

她快步找了個角落放下東西，接起了電話。

“薰。”電話剛接通，轟焦凍的聲音就從手機裏傳了出來，一如平常般溫柔而悅耳。

聽著他叫出自己的名字，林原薰原本就有點酸澀的眼一下子控制不住，掉了一滴淚。

“焦凍……”她克制不住，聲線裏帶了一點哭腔，“我有點累……”

電話裏的轟焦凍不知所措地沈默了片刻。

“我現在就回家。”他問道，聲音裏帶著焦急，“別哭，我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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